这里是这座山最好的避风处了。 就是家族墓地的这尊石碑,它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。 傍晚时分,当我们走近它的时候,四下里是郁郁葱葱、望不到边儿的苍松翠柏,石碑顶着龙凤盘绕的龙头孑然伫立,在秋草中显得那样无辜,那样沧桑,那样尴尬得不知所措。此时,落日恰到好处地赐予了我们柔和的夕照,把我们每一张喝过酒的脸上又涂抹上了一层淡金。我们虔诚地跪拜在石碑前,沉默不语,面带思索,形如阿匐。 几个喜好艺术的友人得知我老家附近的山上有一座小山,山上有一尊残破的石碑,石碑上顶着一个龙头,听说可能是文物,便非要拉了我来拍照。朋友让我讲述这块石碑的历史,关于这块石碑的历史,我是不大清楚的。只不过是从小就经常在玩耍。至于它的故事,我从未想过也未曾听谁提及过,只是知道,这是我们家族在我们村定居的第一位故人,后来,在文革时期,被人砸断当成碎石作了铺路石。 它的毁坏原因,至今已无处考究。那个年代,家族里的人自顾尚且不及,如何腾出多余精力保护石碑不受侵害呢!如今,它被族人挖出来搬扛至此,又重新站立起来。只是碑身、龙头的裂痕依旧清晰,使石碑更多了些苍凉的神韵,如同一个老者在秋天的黄昏里咀嚼夕阳的味道。 石碑生前的主人究竟有过怎样的辉煌,在这石碑静静横过的几个百年世纪里,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,我无从知道。只是没想过,四十年前,我在这里玩捉迷藏的时候没有想过;三十年前我离家外出求学的时候也没有去想。对于石碑,我有的记忆,只是它静躺在路基旁,让山雨从它身上潺潺流过,发出清脆、悦耳的声音。 而现在,我与友人坐在荒草萋萋的墓地里,不愿意再去为它编织什么故事,也不想为这块石碑制造什么英雄事迹。我只是在这里抚摸着它斑驳的肌肤,感受着一种荒凉的秋色,这样就足够了。我不知道过去,就不知道好了。 站在石碑前遥遥望去,前后左右山连着山,山依着山,云雾缭绕,如梦如幻。世事变迁,时代更迭,不同的年代,不同的经历,不同的人在为这些前护后拥的小山编织着不同的故事。只是,在无人的静夜,石碑会否与周围的小山彼此倾诉自己真实的往事呢?只有它们自己才最清楚不过了。 此时,一群孩子从墓地东侧经过,他们不懂这个石碑是做什么用的,不知道那上面的裂痕是怎么留下的,他们好奇地停下来把玩着上面的字迹,不知道历史的残酷,更不知道人生的沧桑,如我当年一样快乐。 落日越发的沉重了,金黄的光线已经变成了橘红。我们要走了。离开这尊古老的石碑,继续找个地方品茶喝酒,坐而论道,谈艺论术。 石碑在我们的身后依然静默着,没有为谁的光临或离去而改变过什么。只是在夕阳的余晖中,显得越加凝重。 它孤独吗?它会因为被刻成石碑而或骄傲、或自卑过吗?它是否为自己的残破的躯体而自怜自艾呢? 它不会的,它只是随着岁月的流失风雨着,存在着,沧桑着。只是人们给了它太多的思想,也给了它太多的磨难。 它能做的,只是将这一天这一刻的形容被保留在我们的相机里,它没得选择。 我无意去挖掘石碑的历史,在我眼里,它只是一段历史,我想,历史应该是宽容的,它没有任何的自卑与鄙视。它永恒着,任凭人类如何改写它的身世,今天与昨天更替着,它没有思想,它只是静静地在推动着时光的流淌,只是人类赋予了他们自己太多的意念。 历史可以忘记人类的作孽,那么,谁又会原谅无人知晓的历史呢?
|